今天的人民大学东门,与当年相比,仿佛格式化了,一条宽阔平整大路,中间用铁栅栏区隔,太阳直射路面,路上车来人往,路对面是当代商城等繁华商业区,一览无余,几无想像空间,与这个快速变化的国家一样。
我1985年进人民大学时,东门也是马路,两边都是挺拔的白杨树,风吹叶摆,簌簌作响。马路分南北双向,与今天依仗铁栅栏区隔不同的是,过去马路中间是一条宽阔的排水沟,排水沟两侧,也有树木,太阳只有当头时,才能穿透浓密的树荫,映射到路面。两边的房子,都掩映在白杨树干和灌木丛后,若隐若现,总吸引人去看看。
就在人大东门马路对面灌木丛后,是一排低矮破旧的平房,有修自行车的,有开小饭馆的,其中一家,便是大名鼎鼎的海丰餐馆。
当年的海丰餐馆,就在今天当代商城前的停车场边的位置。这个小酒馆,属于过去城里常见的小馆子,门帘破败不说,里边也是很小,不过能摆下十张左右的小桌子,屋顶也很低,人少时,室内气氛定很压抑,人一多热烈的气氛恨不得掀翻毡皮铁皮盖压的屋顶。
海丰餐馆的主顾,大多都是人民大学的学生们。一来这地离学校近,出东门过马路就是;二来这海丰餐馆的菜品确实不错,价廉物美,尤其是鱼香肉丝和饺子,是大大有名,家常菜肴,大凡学校有的,它只比学校食堂的小炒略贵。须知,1980年代人民大学的食堂,在北京高校中算是一流的了。
1980年代中国的经济尚不够繁荣,当年学校周边的餐馆还不算多,像海丰这些小餐馆,不过是有计划商品经济的补充,它也确实担当了这“补充”的角色,有效地消化了人民大学那些谈朋友或来了同乡同学的年轻人的金钱和力比多。
我1985年进人民大学后不久,便知道东门马路对面有个小餐馆了。那个时候,为了熟悉周边环境,我在周围探访过。到第二年我省吃俭用,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曾在那个叫海丰餐馆的小饭馆北侧的修车铺补过自行车胎。但是,那时的我,摸摸自己的兜里,总是没有勇气踏上海丰低矮的台阶——海丰餐馆的地势室内比室外低,要从台阶往下走几步,父母供上学的钱总是不易,也不舍。
1987年深秋,我第一次斗胆跨进了海丰餐馆,此时我已久闻海丰餐馆的大名了。
那个时候,我手上的余钱比过去多了些,我不仅花58元钱买了自行车,还花90多元买了台星球牌收录机,105元钱买了台珠江牌照相机。其实这钱,都是自己从牙缝里剔出来从衣服上省下的——那个时候,我们和同学都是去教工食堂抢着买肉卷,可以省下买菜的钱!而衣服,除了上大学时家里添置的那几件新衣,几乎很少买衣服。除了从父母给的生活费和助学金中省吃俭用外,我还开始帮着老师干些誊抄论文等活,挣些辛苦钱,以补己用。
所以去海丰餐馆,是因为我当时在外经贸上学的中学师兄来还借我的自行车,来的时候过了饭点了,师兄还没吃饭,所以,我哆哆嗦嗦地领着师兄,第一次踏进了大名鼎鼎的海丰餐馆。两人点了两瓶啤酒,两个小凉菜,一盘著名的鱼香肉丝,自然还有著名的海丰饺子等。
确实名不虚传,至今我仍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点菜的时候,我是翻前翻后,暗地里仔细盘算研究之后,才点的菜,毕竟荷包不鼓。但酒菜上来,既大方有面子,也丰盛味美。师兄很是赞这味。至于价格,虽然对于第一次下馆子请客的我来说,一次吃饭吃掉我那么多肉卷的钱,心里很痛,但还是勉强能够接受。
当时我们师兄弟俩面对面,边上不是谈朋友的,就是同学老乡聚会,几乎全部都是年轻人。
下馆子吃饭,有些类似玩游戏,一旦破戒开头,容易上瘾。
也就是在差不多那个时候,班里同学的财务状况大致都较新入学时宽松了,虽然整个国家正在价格闯关,但整体生活水平还是有了提升。大三的学生了,已经不是对什么都心存怯意的菜鸟了,同学们开始凑钱结伴买酒喝,甚至开始下馆子了。
海丰自然是下馆子的首选,那个时候,海丰已经到了要抢位置排队了。我们就住人大东门北侧的学二楼,到海丰餐馆算得上是近水楼台。
海丰没有厕所,喝了啤酒的同学,要么过马路回宿舍楼,要么就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趁着没人方便。而我,几乎每场都是中场时负责看守桌子的。直到1989年6月底还是7月初,大家凑钱吃散伙饭,我们十来个同学在海丰大喝一场,此前我强烈要求不得中途离席,结果差点闹出大笑话。
我毕业后到了北京郊区的印刷学院任教,当时这所高校的伙食极糟,学生罢过饭,后来还牵扯到我,说我鼓动学生***,这纯粹是诽谤。不过,我真的做梦梦见自己,从海丰餐馆买了一份鱼香肉丝,跑到学校的党委书记和院长的办公室,把这份鱼香肉丝和在学校食堂买的一份,扔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比较价格质量。
但没多久,海丰餐馆也被拆掉了。人大东门的马路改造了,白杨树一棵没剩,灌木丛也没了,但周围如今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的丛林。
(北京当代商城,就是建立在海丰餐馆这样的遗骸基础上的。图片来自网络)